那夜,K1373次列車在金華境內(nèi)悄然“擱淺”,如同一尾脫水的巨魚癱臥于鐵軌之上。車廂驟然斷電,空調(diào)停止了呼吸,黑暗與悶熱交織著迅速膨脹,將數(shù)百名乘客封存在這移動的鐵皮蒸籠里。溫度計上的刻度已逼近39℃,而車廂內(nèi)的熱浪卻毫無顧忌地往上翻騰——這狹小空間,儼然成了人間煉獄。
就在汗水浸透衣衫、喘息變成奢侈之際,一位黑衣小伙的沉默突然被打破。只見他操起不知何處尋來的堅硬物件,對準密封的車窗奮力一砸——"嘩啦"!沉悶的碎裂聲竟如天籟般響徹車廂。新鮮空氣裹著夜晚的微涼洶涌灌入,沉悶得令人窒息的空氣瞬間被撕裂。霎時間,近乎凝滯的車廂爆發(fā)出劫后余生的歡呼,如同沉悶太久的雷聲終于炸響。
然而當列車最終蹣跚駛?cè)虢鹑A站,迎接這位砸窗者的并非感激,卻是幾名神情嚴肅的工作人員。他被徑直帶離了歡呼未歇的車廂——縱然后來鐵路方面輕描淡寫地解釋,不過是“批評教育”后便放行,可這“寬大處理”的涼意,倒比車廂里灌進來的夜風更刺人肌骨。
細究起來,這位黑衣青年何嘗不是一尊無冕的守護神?在鐵皮圍成的滾燙牢籠里,老人額頭的汗珠已凝成渾濁的溪流,孩子細弱的哭聲在熱浪中飄搖欲熄,人群的焦躁如無聲的火焰舔舐著秩序。整整三個小時,我們翹首以盼的“鐵老大”救兵始終杳然。預(yù)案何在?應(yīng)急供水何在?對中暑昏厥者那套承諾過的緊急處置方案,又歸于何處?只余下鐵一般沉默的規(guī)則屏障,橫亙在求生本能之前。
那奮臂砸窗的一刻,豈止是擊碎玻璃?他分明鑿穿了某種陳腐的鐵幕。車窗為何非得是密封的銅墻鐵壁?應(yīng)急通風的冗余設(shè)計,莫非只是紙上的海市蜃樓?更不必說那理論上應(yīng)“隨時待命”的備用電源了。這砸窗之舉,正是法律條文里明明白白寫著的“緊急避險”——《刑法》第二十一條赫然在目:為公共利益或人身安全免受正在發(fā)生的危險,不得已而為之的舉動,何罪之有?
可悲的是,滿車廂幾百人,最終只有這一位青年,他的手臂穿透了習慣性的沉默與畏懼,完成了那關(guān)鍵的一擊。這權(quán)利本是我們生而攜帶的護身符,然而太多時候,它竟在袖口深處生銹蒙塵,直至險情釀成苦果,才追悔莫及。
列車最終平安抵站,鐵路方面慶幸地宣稱“無人員傷亡”。不妨深想一層:若無那破窗引入的一線生機,這“平安”二字,恐怕早已被高溫熔解蒸騰,變成一場難以收拾的災(zāi)難。這小伙子的鐵拳,何嘗不是替鐵路部門自身擋下了一場責任風暴?甚至可以說,他這一砸,倒為這龐大系統(tǒng)敲響了一記關(guān)于安全短板的警鐘。
因此,與其將他“請”下車廂進行“教育”,倒真該備下一面錦旗。錦旗不必華麗,只需繡上幾行樸素的真相:
“贈:通風搶險急先鋒,
破格(窗)救人真楷模。
——全體蒸友敬贈”
一面錦旗,既表彰了孤勇,也諷刺了麻木;既銘記了求生本能,更應(yīng)映照出某些系統(tǒng)失靈的窘態(tài)。它該掛在站前最顯眼處,讓后來者知曉:在規(guī)則與生命的天平前,那勇敢的一擊,從來值得最高的禮敬——而不是冰冷的訓誡。
下次若有列車再不幸成為鐵皮蒸籠,但愿乘客們不必全靠自身膽識破局?;蛟S,在每節(jié)車廂的應(yīng)急箱里,除了一成不變的錘子,還能醒目地多備一面折疊整齊、象征求生許可的錦旗?畢竟有時候,救命的許可比工具更稀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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